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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早间起了一场大雾,水汽浩渺,烟雾迷人眼,待到正午时分方才消散。

        风入松林,惊飞上方雀鸟。

        白榆到午后才清醒过来,一夜梦魇。

        梦里反反复复重现着父皇、兄长以及阿酥死前的惨样,直到这会儿还骚着她的脑神经。

        昨夜,她先宋子都而睡,临睡前还能听见他急而重的呼吸声。醒来时,宋子都还在熟睡中,他虚弱地靠在古树上,脸色依旧惨白不见好转。

        夜里为了救她耗费了不少精神力,还因此受了重伤。白榆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就安静的坐在身边等他自然醒。

        午夜的嗜血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白榆不知多少次哭着从梦里醒来,到这会儿眼泪似乎都流干了。

        从前她一直活在身边人的庇护中,一夜之间,他们就都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为他们伤心流泪的同时,她也陷入了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的迷茫之中。

        白榆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宋子都,决心不再想这些。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做。

        白榆轻手轻脚的从宋子都身边离开。

        她担心宋子都醒过来时会饿,从昨晚到现在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又流了那么多血,纵使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白榆往西走了百米,四周荒无人烟,人迹罕至。好在树上结着野果,此行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晚上从梦魇中呜咽着醒来,她听到岑寂的夜里似乎有溪流的声音。

        白榆再往前走了几步,果真就瞧见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澄亮而透彻,游着几条自由自在的红鲤鱼。

        她在溪边洗净了野果,怕宋子都醒来时找不到她人,于是将水壶重新装满后便往回走。

        回去后,宋子都竟还没醒过来。

        白榆怕地上的沙尘脏了刚洗净的野果,便将其藏于自己的衣衫内。

        她抱着腿,脑袋埋在两只膝盖之间,静静的坐于宋子都身边。

        她又累又饿,好几次都快睡着了又强忍着困意逼迫自己打起精神。

        宋子都需要她。

        就这样一直到太阳西斜,宋子都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白榆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暗暗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呼吸很轻。

        白榆彻底慌了神,她轻轻推了推宋子都,颤着声音叫道:“宋子都?”

        没听到宋子都的回应,白榆不死心,接着在他耳边细语:“宋子都,别睡了,你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身下的人依旧没反应。

        白榆的声音越来越焦急,也越来越不安,她不断轻耸着身边人冰凉得像是万年寒冰的躯体,凄切又悲凉,“你在哄我玩对不对,别玩了宋子都,你快醒过来,我认输了。”

        宋子都的脉搏慢慢变弱,到最后几乎感受不到他呼吸的痕迹。

        白榆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宋子都冰冷的手背上,“你在骗我对不对,你说过你不会死的,你说你以后都会在我身边的。”

        积累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不知道在宋子都也死了后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宋子都闷哼了一声,从昏睡中醒来。

        这次受的伤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轻松,伤口发炎使他一整天都陷入了昏迷状态。

        感受到来自上身的压力,宋子都皱了皱眉,掀开沉重的眼皮。

        白榆趴在他身上抽泣,小小的身体随着哭腔上下起伏,声音已经哭哑了。

        宋子都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白榆抬起头,对上宋子都脆弱又令她安心的眸光,喜极而泣。

        宋子都摸着她的头安抚道:“别哭了,我这不是醒过来了。”

        白榆强忍住泪水,带着还没理好的情绪从他身上起来,掏出一直藏在身上没舍得吃的果子给他,声音里还残留着哭腔,“我只找到这个,你吃一点。”

        宋子都只是摇了摇头,看上去很痛苦。

        他不吃,白榆也不吃。

        她取来水壶,用食指沾了些水在宋子都干涩的唇上。

        宋子都几乎没什么反应,若不是那双干净漂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白榆又该担心他的安危了。

        白榆问他需要什么,他都只是摇摇头,像是在极力隐忍。

        没过多久,宋子都的脸色浮现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人也没那么清醒了。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滚烫,白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应该是发烧了。

        从先前的低烧到现在的高烧,他都一声不吭,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榆拆开纱布查看他的伤势,一时忧心宋子都的状况,忘记了他们此时孤男寡女处在荒郊野岭里,解开他衣衫的时候心中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宋子都中箭的地方开始化脓,伤口四周的皮肤也不同程度的红肿起来。

        白榆清楚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替他重新上了药,换了新的纱布。

        白榆捏紧了衣裙的一角,下定决心后她将宋子都没受伤的手搭在她肩膀上,靠着身后粗壮大树的支撑才吃力的将他从地上扶起。

        宋子都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白榆一手扶着宋子都一手按着树身才勉强站定。

        宋子都的个子很高,就算是放在人群中也是最显著的,而此时站在他身边的白榆就更显得娇小了。

        她要带他去寻医,她不放心让宋子都一个人留在这里。

        白榆知道宋子都的情况很不好,她怕宋子都睡过去以后就再也醒不来了,央求道:“宋子都,你别睡,你陪我讲会儿话好不好?”

        宋子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费了很大劲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好”字。

        “我刚才去摘野果的时候看到这里有兔子,很可爱,”白榆说,“我从前也养了一只,但是跑丢了,我很想念它也不知道它现在过得好不好。”

        过了很久,白榆才听见宋子都淡淡的应答声。

        就这样,白榆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宋子都聊着过往的事情,直到听见宋子都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的应答声她才会继续往下说。

        白榆小小的身体支撑着宋子都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不知道这条路何时才会走到尽头,她只知道她想要宋子都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出现了大片的火烧云,太阳慢慢西沉。

        远处炊烟袅袅,在无风的天儿里直直往上升。

        白榆心中一阵欣喜,有炊烟就有人家。

        他们来到一个单独建在村落外的农舍前,白榆站在门前呼唤着农舍主人,久久都无人应答,却有炊烟不断从烟囱里往外升。

        正当他们想要离去时,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出现在面前。

        老妇人目测年过七旬,弯腰驼背,白发苍苍。耸拉着的眼皮扯出一根又一根深刻的皱纹,硕大的红色胎记覆盖了几乎整张脸,此时正警惕的看着白榆和宋子都。

        任谁第一眼看到这张脸都要为之一惊,可白榆竟生出了些许怜悯,她隐隐觉得这或许也是她一个人住在村子外面的原因。

        “婆婆,能不能帮帮我们?”白榆恳求道。

        “你们走吧,去别处。”

        老妇人一口回绝,随即进屋关上了门。

        乱世之中,谁也不想多管闲事搭上自己的性命。

        在老妇人明确下达了逐客令之后,白榆还是没走,她两只手支撑着宋子都安静的立在门前。

        宋子都怕她难过,勉强对她扯出一丝笑意。

        早就进了屋的老妇人站在窗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着奄奄一息的宋子都于心不忍,终究还是软了心让他们进来了。

        白榆百般道谢。

        老妇人帮白榆搭了把手将宋子都扶到了床铺上,又去请了村头的郝郎中来帮他医治。

        直到看到郎中来到他床前,一路忍着没昏睡过去的宋子都才安心的阖上了眸子。

        白榆猜的没错,婆婆一个人住在村外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受村里人待见。

        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也不敢生病,一生病就会落得无人照料的下场,村里的老郎中也不愿给她看诊,落难时只有郝清和愿意帮她。

        郝清和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身上的沉稳之气已超过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气质。

        他只稍稍把脉就对宋子都的症状及伤势了然于心,在查看了一番宋子都肩膀上的伤势后,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与他方才所想分毫不差。

        郝清和从他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镊夹和针线,将银针放在烛火上消毒后就开始穿针引线。

        清理好伤口四周化开的脓液,他就开始缝合伤口,神情淡然,整个过程眉皱都没皱一下。

        白榆不忍心看下去,但又对宋子都放不下心,就强忍着不适站在床边低头紧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看。

        半个时辰后,郝清和收好工具,准备离去。

        老妇人叫郝清和留下来吃饭,他婉拒了。

        白榆感激他救了宋子都,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

        行至院前,郝清和忽然对白榆说:“还有些口服的药剂要拿,你随我来。”

        白榆看了眼屋里昏睡的宋子都,点点头。

        走至半路,郝清和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态度冷淡,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盯着白榆看,说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白榆错愕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对郝清和鞠了一躬,“谢谢你救他。”

        “与其谢我不如告诉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郝清和的声音不大,却让白榆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

        白榆一时哑然。

        郝清和看着眼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蓬头垢面的虽然像是在外流浪了好多天的样子,但衣物材质及身上的气质却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包括方才他医治的那人,身上留下的箭伤也不是一般羽箭留下的,只有当今君主的亲信军才用的这种口径的羽箭。

        “不如我换个问法,你们与皇宫中的人是什么关系?”

        郝清和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白榆上方,使她一度梦回那个残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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