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怎么也死了呢？

柳兰心心生疑惑，只装作急切摸样，抢先楚方寒一步，迈入正殿。但来不及打量，就听到一声极其惨烈的嚎叫：

        “柳师姐！救我！那个叶圆圆疯了！她——”

        原本玄混九芒神针已经放开叶飞，就要追着自己分出的几缕煞气，去找叶圆圆了。此时骤然又从半空一个折返，就对着之前叶圆圆踩过的地方，穿透而下！直接削了叶飞半只手掌。

        顿时，叶飞剧痛到眼前发黑，惨叫都变成了喉中的嘶嘶声，再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目睹这一幕，楚方寒捏出一个法决，想将九芒摄下。但此时的九芒灵智已开，只是停滞一瞬，便脱离了法决控制。

        楚方寒略觉意外，继而看到正殿情形，面色更加凝重。

        柳兰心则趁机快步上前，堵住叶飞的嘴：“这是怎么回事？！阿圆不是说她被叶嬷嬷罚惨了吗？怎么反而是你们成了这样？”

        她语气焦急，但看向叶飞的眼神却极冷。

        叶飞和她目光交汇，顿了顿，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楚方寒。

        “玄混九芒，怎么会在这里？”楚方寒也开口了。

        九芒元灵立刻化出几道煞气，在半空凝成几个带着黑血滴落效果的潦草大字：

        【无用的垃圾，谁来处理一下？】

        字下面还凝出了一个大大的黑色尖角，指着叶飞的头顶。

        叶飞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来了，捂着断掌，刚想说话。却当即感受到从头顶百会穴灌下的森寒煞气，顿时噤若寒蝉。

        “这都是……她做的？”楚方寒微敛眼眉。

        “阿圆对没有用的人，向来是有些……”柳兰心接过话，但似乎想到什么敏感的话题，顿时打住，不敢再说。

        楚方寒本来再次捏出法决，要收下九芒。但柳兰心两句出口，他手下一顿。九芒便立刻挣脱法决，自行遁走了。

        楚方寒只以为九芒是自行返回了聚灵阵，也不再理会。收手，低头径自低笑一声，又低咳两声：

        “无用的……垃圾啊。倒也真是阿圆。”

        柳兰心一脸呐呐，然后垂下眼，实则心中狂喜！

        这是第一次，楚方寒终于当众对叶圆圆表露出了明确的不满！

        之前，就算楚方寒已经对叶圆圆冷了心，但在她主动“帮助”被软禁的叶圆圆，给楚方寒传信过去时。楚方寒即使眼底已经有了厌恶，不再拆信，却也没有说过叶圆圆半个不好。

        当然，她送过去的“信”，都是被她动过手脚、改过内容的。

        而回过头，她又哄骗叶圆圆，说楚方寒已经看过了她的信，只是并不相信她，也不想原谅她，反而还对她颇有指责。

        这中间，她确实是在两头骗。

        而现在的情况并没有按照她布置的走。要是叶圆圆和楚方寒见面，并没有进一步激化矛盾，反而是当面将前后事情说穿，两厢对照，那她可就要露馅了！

        也幸好叶圆圆现在人不在。

        柳兰心暗忖，她得把楚方寒支走，不能让他在未经安排的情况下，和叶圆圆见面。

        但，人，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在哪儿？”楚方寒轻咳之后，低声发问。

        柳兰心呼吸一滞，扶着叶飞的手，死命一掐。

        叶飞吃痛，当即“一五一十”地把之前在正殿发生的事情，诸如：叶圆圆是如何日日磋磨他们这群仆役、今日又是如何对抗宫禁……按照约定的讲了出来。

        柳兰心就势提出：

        “楚师兄，现在看来，今日的事情，要是被叶嬷嬷知道了，一定是要罚阿圆的。还是我先去找到阿圆，让她好好给叶嬷嬷低头认错。你也去找叶嬷嬷，先为她求求情吧。”

        柳兰心明白当下第一要务，是要制止两人见面。她先一步去堵住叶圆圆，摸清楚现在的情况。要是不好控制，她就先让叶圆圆“重伤昏迷”，饶过她这一次，再重新布局……

        但，人，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

        “叶、叶元君，是、是去药房了。”在楚方寒表态前，一个有点怯懦的声音忽然道。

        说话的，是那个新来的门房仆役。

        柳兰心缓缓转头看过去。

        她的神色明明是满满的焦虑担忧，但门房仆役和她对视的一瞬，却没由来地觉得脖子一凉。

        “她去药房，做什么？”楚方寒也转身看向门房仆役，轻声问道。

        叶圆圆正在药房搜搜检检。

        这是叶舅舅为“叶圆圆”专设的私库药房。“叶圆圆”天生灵脉闭塞，本来没有修仙的命，如今的微末修为全靠一路灌药灌上来。所以与其说是药房，不如说是叶圆圆的私人小厨房更贴切。

        她从小磕着这里面的药长大，对这里的各种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也很熟了。曾经这个小库房里的珍奇材料，并不比玉秋仙府的宗门库房差多少。

        不过，叶舅舅离开这些年，小药房只出不进，还能剩多少东西就不好说了。

        叶圆圆按照身体记忆，打开几个药柜，但里面都是空的。又想了想，这次，她顺着和这个小药房相关的剧情，直捣那些将来“叶圆圆”会用到的灵药。

        这下子，她很快就收集齐全了自己想要的材料。

        转头，只见断掌的小道童，被安置在制药的桌子上，眼看着是要咽气了。

        剧情里，小道童会被叶飞提起来，挡“叶圆圆”暴起的致命一击。“叶圆圆”虽然拼命收手，自己硬吃了几乎全部禁制反噬，勉强收住。

        但到底还是让小道童挨了一记重击。

        然后楚方寒抵达，所有人开始一口咬定，小道童是“叶圆圆”不满他送血书时手脚粗笨，耽误了时间，才主动出手收拾的。

        “叶圆圆”当然不服！她极力为自己争辩，小道童已经是玉秋仙府唯一愿意帮助她的人了，她怎么可能伤害他。

        但在多方对峙中，在柳兰心“力挺”的提议下，楚方寒选择施展法术、回朔时光，然后法术就明明白白的展示给楚方寒——

        小道童最后挨的一下重击，确实是叶圆圆本人亲手调动禁制打压，所造成的！

        所以，“叶圆圆”不仅当众撒谎抵赖，被回朔识破后，还拒不认错！楚方寒对她彻底失望了。

        终于，“叶圆圆”也流着泪，服软了。她求求楚方寒把小道童救回来，亲自问问就知道了。

        但这个时候，叶嬷嬷也到场了。她摆着公正的面孔，表示她会救治这个小道童，然后给“叶圆圆”一个“公道”。

        见识过叶嬷嬷各种手段，“叶圆圆”当然拒不接受！她向楚方寒大声哭诉叶嬷嬷的手段，她求柳兰心为她说话、为她作证……

        所有人却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最终，在她声嘶力竭后，楚方寒才冷冷开口，问她：知不知道，叶嬷嬷答应帮她救治这个小道童，已经是在替她遮掩暴行了。

        他问她，为什么所有人都已经竭尽全力为她好了，她却还是丝毫不懂感恩？为什么她总是把一切错误，都推给其他人，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叶圆圆”被问得怔住。

        楚方寒也终于和她无话可说。撂下一句：

        “或许，从头到尾，我从未了解过你，叶青旋。”

        然后转身而去。

        青旋，是叶舅舅给叶圆圆取的、记在宗门玉册上的名字。

        这是楚方寒第一次叫她“叶青旋”。

        从此，楚方寒也没有再叫过她“阿圆”。

        而这个小道童也确实被叶嬷嬷吊住了命。但叶嬷嬷怎么可能让他真的被治好，站出来指证她呢？

        在非常长的时间里，小道童成了圈养在废院的活死人。

        在“叶圆圆”和叶嬷嬷斗法的日子里，好多在“叶圆圆”手底下吃了亏的仆役，还会特意过来虐待这个小道童。然后把他被虐待的证据，故意拿去激怒“叶圆圆”。

        而“叶圆圆”也一直记得这个小道童。事实上，他是“叶圆圆”在玉秋仙府内，最后一点美好的寄托了。

        “叶圆圆”在脱离软禁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用来治伤的灵药，分给小道童吊命。

        但当她终于掌控住玉秋仙府、终于有能力来救治小道童时，小道童却也彻底不行了。

        “叶圆圆”只好用仙府中枢禁制，护住他的真灵去转世。但那个时候“叶圆圆”也才刚刚掌控仙府，对禁制的掌控也很粗浅。小道童转世后，她就彻底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叶圆圆”也自此失去了这最后的一点挂念。

        不过，小道童的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

        在“叶圆圆”身死道消后，小道童也成功转世了。那时正值修真界大乱，转世后的小道童意外得到了一本失落的上古秘籍，再次迈入了修真一途。他一路稳扎稳打，最终开宗立派！

        在剧情结尾，仙魔大战的时候，小道童也已经成为修真界里，无人敢小觑的一方势力了。

        看到他下辈子混得这么好，叶圆圆也挺为他开心的。

        一边看完剧情，叶圆圆抱着许许多多的灵根、灵药，快乐地小跑过去，将材料放在桌面上，推了推小道童：

        “嘿，你，未来的大宗师！”

        这次，对方已经没有回应了。

        叶圆圆握住他那只完好的手。很冷。

        叶圆圆可太知道这种感觉了！就像在永封的冻土里睡过去，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时候，想要再支楞起来，是需要一点点温暖的。

        于是，在用她一只手调动天地法则，拆解手边的天材地宝。抽取到想要的精粹，哼着小曲，挨个打入小道童体内，对他破碎的灵脉，修修补补的同时。也驱赶周围温暖的阳灵气息，一点点浸入、融和到他身体里。

        小道童迷迷糊糊地，只感觉有温暖的涓涓细流，从他手心传上来。

        继而，暖流如潮水漫涌，将他全部包裹。

        宛如冬天的正午阳光中，足足地睡满一觉。然后在一片亲切的温暖中，自然醒来，睁开眼。

        小道童看到了叶圆圆。

        她认真地埋着头。微光中，他甚至可以看到，灰尘在她白皙晶莹的鼻尖，打着旋，似乎也不想去沾惹这样粉玉可爱的人。

        这样一个，连灰尘都不忍心欺负的人，为什么玉秋仙府的人，要那么坏地对她呢？小道童恍惚地想。

        而此时，似乎是察觉他醒了。叶圆圆抬起头，眼睛开心地眯起一些些：

        “嘿，你！”

        小道童怔怔看着，有点被她看进眼里的快乐，又有点悲伤地喃喃道：

        “你也终于被她们害死了吗？”

        叶圆圆只是眨眨眼，没有说话。

        小道童忽地就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叶圆圆的时候。

        叶圆圆看到因为误闯了仙府、就要被人发现而被吓哭了的他，却只是冲他眨眨眼，摆摆手，指指一个角落，让他躲起来。

        如今的叶圆圆，还和那个时候一样啊。

        小道童心底的难过就渐渐占了上风。

        “唉，你怎么也死了呢？”小道童沉浸在伤感中，开始絮絮叨叨，“不过，算啦。既然我们死都死了，你也想开点。反正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挺苦的。

        “你虽然是仙宫元君，但我看你也一直傻傻的，老是被人欺负，也没有比我好过多少。

        “我至少还能时不时回村看看。你在那仙宫里，却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一个。不是被整宿整宿地罚跪，就是被摁着用自己的命，去填那劳什子的仙宫禁制。哭的时候，也只敢一个人偷偷哭，生怕哭大声了给人笑话。我看着都觉得你活得老可怜了。

        “虽说楚真人对你好，但他外出游历、归来闭关……总也不怎么顾得上你。你这样的日子，我瞧着也够惨的了，就那么活着也怪没意思的。

        “现在可好了，我们都死了。我觉得吧，人死了，其实也不错嘛。你看，我现在，身上的旧伤，也都没感觉了。手脚、内腑，都不痛不痒。还浑身暖洋洋的，说话也越来越有劲儿了、有……劲儿了……”

        小道童看看周围，迟钝的意识到：他正躺在仙府的小药房里。

        他终于有点回过劲儿了。

        “……这，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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