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宜安王府。后院湖边。

        李煦将府中厨子刚刚做好的鱼肉搁在小一只放下手中的鱼竿，拿起旁边刚沏好的茶抿了一口。

        “查仔细了？”

        东方与点头，将查来的消息娓娓道来。

        花尽欢，年二十二，青州人士，永乐四年十二月入了御马监，因为读过书所以做了一名典簿。

        永乐五年正月十五元宵，西域使团向大闵进贡一匹汗血宝马，深得陛下喜欢。可是那马野性难训，莫说骑，就连靠近也难。刚刚做了典簿的花尽欢在众目睽睽下站出来说自己可以在半个月内驯服这匹马。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在说大话，就连陛下也是半信半疑。谁知半个月后，他瘸着一条腿满身是伤的来见陛下，说是那匹马已经驯好了，陛下可随时去御马监一试。陛下半信半疑去了御马监。见半个月前还野性难驯的野马果然被驯服得服服帖帖，大喜，遂将他从御马监提到身边做个贴身内侍。

        永乐五年七月二十四，陛下在猎场遭遇行刺，花尽欢舍身救驾，陛下逃过一劫，又听说他入宫前原是秀才出身，破例将他从一个小小的内侍提到了司礼监做了少监。

        据说他为人聪明且谦逊谨慎，入司礼监不久便得了掌印冯宜的眼，认了冯宜做干爹。

        其他几个秉笔太监见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内侍这么快爬上来且在冯宜面前得了脸颇为不服，明里暗里的给他穿小鞋。花尽欢十分忍得，一如既往的谦卑，从不贪功，有什么好的也是先孝敬这几个师兄，甚至还替其中个叫做郑期的师兄背过黑锅，挨了五十廷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郑期感动不已，将他视为亲兄弟，除了陈道成以外的两个秉笔太监都与他关系融洽。

        永乐十二月，陈道成骤然病逝，于是冯宜就将此人提到了秉笔太监的位置上。

        李煦笑，“骤然病逝，这个词儿倒是很有意思。”

        东方与挑眉，“说是头一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服侍他的小内侍见他没起床去叫，叫了几次没发现，大着胆子摸了摸，身子都僵了。陈道成此人见高踩低，还极为小心眼，对底下伺候的小内侍动辄打骂，且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嗜好，常有容貌清秀的小内侍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从他房中抬出来。所以他一死，那些内侍私底下拍手称快，没人主动去提他跟花尽欢不合的事儿，都一致口径说他确实昨晚贪杯偷喝了御酒才导致猝死。

        不过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内侍短短两年的时间爬到了秉笔的位置前所未有。左右都察院史联合整个都察院进谏，说有多少内侍在宫中熬了一辈子资历也没能爬到那个位置上去，他一个小小的御马监小内侍出身，何德何能坐上秉笔太监的位置。

        可这些统统被陛下挡了回去，铁了心的要将这个进宫不到两年的内侍给提上去。两人又联名告到太后面前，以为这事儿到了太后跟前务必会被打回去，谁知道太后居然允了。”

        他说到这儿，李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太后与陛下因为政权问题早就面和心不合，这一个太监居然得了两头的信任，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

        东方与神秘兮兮道：“上京有传言，说这个太监生得倾国倾城。太后与天子两母子皆为此獠所蛊惑，被迷得神魂颠倒。太后今年才三十出头，寡居寂寞，与一太监私下作对食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陛下，自古以来，断袖分桃的君主也不是没有，若是陛下想要效仿齐桓君，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东方与分析的头头是道，说起野史更是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说到“断袖分桃”四个字时李煦神情滞住。

        等到东方与从春秋战国时期又说回当朝秘辛之时，李煦还没有分过神来。

        东方与叫了他几声见他不应，抬手在他面前晃晃，“您在想什么呢？”

        李煦回过神，“后来呢。”

        “也不知是不是前期被压制得太狠，花尽欢排除万难当上秉笔太监以后，犹如一条疯狗一样，短短半年的时间，咬出朝中好几个大臣，轻则被贬，重则满门抄斩。做官做得久了，真正手底下干净的人恐怕也就几个而已。就连一向被人以清流之名称道，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赵迎都被查出收受贿赂，被贬到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做了太守。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提起他背地里无不咬牙切齿，称他为本朝第二大毒瘤。”

        “对了，就在前不久，太医院院判杜年涉嫌谋害龙胎入罪，他接了太后懿旨去审杜年。两人独处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从狱中出来后不久，杜年撞墙而死。经仵作查验是自尽。可据北镇府司的一个牢头酒后所言，说杜年此人骨头硬得很，咬死了都不肯认，一直喊冤要见陛下。也不知花尽欢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居然逼得杜年自尽。杜年在太医院做了几十年，医术十分了得，与朝中大臣结下不少好人缘。他死后，有数位大臣联名上疏说是事关国祚，要求彻查此事，可太后与陛下竟然将此事压了下去。陛下也就罢了，太后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姑母，且一向最疼这个侄女，竟然丝毫都没有追究杜年与其家眷，只是将杜年的尸首悬于街口示众。”

        “小十三与皇后青梅竹马，若是有人不小心供出此次谋杀龙胎一事与小十三有关，以皇后的性情肚子里的龙胎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一说。所以太后无论有多生气，都得将此事压下去，不仅压下去，还得做出母子和睦的好戏来宽皇后的心。朝中的大臣不知道这些，自然将全部的罪责推到一个太监的头上，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两人默许，别说一个秉笔，就算是掌印也没有胆子坐做下这样的滔天祸事。如今大闵的兵权有三分之一落在谢家手里，上京的禁军全部在他那个废材儿子宣平候手里。所谓的权臣毒瘤，恐怕也不过是太后与小十三手里的一把刀。”

        东方与见他字字偏颇花尽欢，打趣：“若是花厂臣听到王爷这番话，必定会将王爷引为知己。”

        李煦冷冷道：“倒是这些所谓的言官清流一向是嘴皮子厉害，从前本王在上京时便是如此，嘴皮子打起架来无人能敌，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挑不出一两个。如今谢家独大，不仅是内阁，就连六部稍微有些油水的地方，全部都是谢家子弟或是亲眷把持。小十三堂堂一国之君，想要赈灾都没办法从户部手中掰扯出银子，还要等着司礼监将奏疏呈给内阁，内阁阅过之后再呈给太后，太后同意拟票，司礼监批红以后才发给户部调动钱粮。若是碰着太后心情不好，直接授权给谢昀处理，压根不需要经过小十三，简直是不知所谓！”他越说越生气，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掷了出去，砸的粉碎。

        他一向脾气温和，甚少这样动怒，东方与正色道：“王爷此次冒着生命危险来京，难不成真是为了帮陛下夺回政权？当年的事儿今上未必没有参与其中，不过是如今被谢家压制才暂时与王爷兄友弟恭，既然眼下局势混乱，这个花尽欢手段如此厉害，咱们何不趁此拉拢利用，这天下本该——”

        李煦横他一眼，“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亦苦。眼下中原地区雪灾，百姓流离失所，冻死者不计其数。若这节骨眼本王都要落井下山，与谢昀之流有何分别。总之先替小十三解了眼前困境，其他的事儿徐徐图之。”

        东方与闻言心中感动，起身朝他一揖到底，“微臣代天下的百姓谢谢王爷！”

        这时回廊上匆匆走来一精神奕奕的少年，近了，道：“陛下方才差人来，说是请王爷进宫一趟。”

        “可说了何事？”

        “没说，说是裴侍郎也在。”

        长春宫。

        谢太后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雪暮，道：“人走了？”

        “走了，”杜若上前替她揉捏着肩膀，“对了，方才陛下派人请了宜安王入宫，裴大人也在，好像是在商议赈灾之事。”

        他既然不肯放过哀家，”太后冷笑，“哀家也该尽尽嫡母的责任，你去将朝中所有大臣家待字闺中的女儿的画册收集一份上来，对了，尤其是右御史阮家的嫡长小姐，千万别忘了。”

        杜若道：“可是阮家的小姐——”

        太后瞥她一眼，眼里闪过一抹恶毒，“叫画师好好画，千万不要将一个四肢健全，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子给画错了。到时候哀家会特地在除夕那晚将选上的贵女都请来，好好的让大家为宜安王相看。尤其是阮小姐，一定要安排最好最显眼的位置，免得大家遗忘了这粒沧海明珠。”

        杜若瞬间明白过来，太后这是要当众出宜安王的丑。她笑道：“奴婢这就去办，务必将这位国色天香的小姐画的尽善尽美！方不可辜负娘娘的美意！那花厂臣呢？生得那样漂亮的一张脸，若是破了相可就可惜了。”

        “你将上次高丽进贡的人参玉容膏送过去，好好安抚安抚。一条听话的狗不光要时不时的敲打敲打，还要给点甜头，免得叫他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还有，叫绿竹多盯着点，一旦他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

        “干爹，要不要我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守在长春宫外的进喜看着左脸颊都是血的花尽欢，险些没吓晕过去。

        花尽欢不作声，顶着一张脸在风雪中行走，任由鲜血顺着雪白的下巴滑落滴落在洁白无垢的雪地里，犹如开出一朵朵梅花。偶尔往来经过的宫人见他失魂落魄，连忙弯腰低头，生怕因为瞧见了这幅模样被记恨上。

        进喜看得分明，不仅是脸上，每走一步，自他的右手袖子里淌出更多的鲜红的血来，就像是在刀山火海上行走一般。

        他眼睛蓦地红了，不敢问，不敢说，远远地跟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形影单只的人在越来越密集的雪暮里化作一抹红影，向着人烟稀少处走去。

        今日天气不好，黑压压的苍穹洒下越来越多的雪粉。被风雪裹挟，顶风而行的花尽欢漫步目的往前走，狂风裹着冰凉的雪粉扑在人脸上犹如刀割一样。

        恍若未觉的花尽欢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被人拦住。

        “花厂臣这是怎么了！”

        花尽欢抬眸，一张叫她极度厌恶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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