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的抉择

“迫水先生，谢谢您的配合，请您在未来两个月内不要离开露露耶境内。另外，一旦有白川影姬的消息，请及时联系我们。”

        迫水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满脸凝重地点点头，“好，我明白的。”

        “请相信协会，相信廉政公署，我们不会放过任何腐败分子，当然也不会冤枉每一个好人。”

        此时附近的大银幕正在播报新闻。

        “下面播报一则新闻。日前，廉政公署破获一起特重大贪污、挪用公款案，原超自然管理部白川影姬、原财务部等十余部门的数百名高层官员，利用职务之便贪污、挪用公款，总金额高达”

        离开廉政公署办公大楼，迫水打算在大街上随处走走，他的思绪再次回到那一天。

        数日前，浮空岛。

        飞机上的众人因萧湘一句话，误以为白川部长出事，集体沉默片刻后，有人惊喜地指着岛上，“雾里有人！他们没事！”

        说话的是生化学研究室的天才少女大田结花，结花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生物——解剖它们研究构造。饕餮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在害怕，她也一样，只是脑中还有另一个无法掐灭的念头——解剖它！如今这个超自然生物已经被神明大人打败，解剖它的念头愈发强烈。

        「要是雾散了就好了」这样想着，当看到雾中有人在朝这边挥手时，她自是喜上眉梢。

        飞机一落地，两道身影冲向雾中，分别是结花和萧湘，两人都朝同一个方向跑去，也不管身后的呼喊。结花是为了收集一点怪兽的尸体样本，萧湘当然还是找白川。

        另一边，圆指挥官抱着黑泽瑶走近人群，穿着搜救服的坂宏人最先注意到两人，他快步走到圆三郎身前，见他怀里人裸露肌肤上的血痕，微瞪圆了眼，“这是……”

        “她受伤了，是我没保护好她。”圆三郎调整了一下动作，让瑶能躺得舒服一些。

        宏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同样关注着的风吹拉住，风吹对他摇了摇头。风吹对圆指挥官不顾自身安危深入雾中的原因是有点在意的，刚才看到人时他就大概猜到了，转而对圆指挥官怀里的人好奇起来，可这一看也是惊了。身为飞行员的他视力好得很，同时也很细心。如果他没看错，指挥官怀中人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当时那怪兽吐小怪的场面他是看到了的，加上女孩身上的伤痕，很容易有所猜测。估计是当时就在附近，被那些怪物伤到了。

        医生靠近说替黑泽瑶做处理伤势，圆三郎却不肯配合。

        “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他这样说着，圈住体温变凉的人，紧紧护在怀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明明之前还中气十足地在同自己说话，所以肯定只是睡着了。

        “你们有谁看到部长了吗？”萧湘正在挨个问刚回来的人。

        “请问，你见到部长了吗？”她带着希冀看着圆三郎问道。

        圆三郎垂眼看向怀中人的脸，思索了一下，摇摇头。

        萧湘也下意识朝他怀里看去，忽然看到某样东西，视线一顿，想仔细打量黑泽瑶，被注意到的圆三郎阻止了。

        “真巧，她这里也长了颗泪痣。”被拒绝后，萧湘抚着自己眼尾的泪痣，说道。

        见圆三郎没反应，她继续说道，“有人曾告诉我这样一个传说：相传脸上有泪痣的人，是上辈子死前爱人抱着他（她）哭泣时，泪水滴落在脸上的印记，并以此作为后世相认之记号。”

        小姐姐，你等的人，是我么？萧湘忆起，白川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圆三郎现在可听不得这个，脸色沉沉，无声请离。

        萧湘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暗自攥紧了拳，悻悻离开。

        入夜后，浮空岛完全陷入云雾之中，尽管雾气本身暂时没有危险，但雾中有没有其他的威胁尚未可知，超管部依然按原计划撤离。

        全球超自然事件管理部，顾名思义，它的职能是处置和管理全球范围内发生的各类超自然事件，当然最大的超自然事件是总部所在的浮空岛。只是超管部在某人的管理下野蛮生长，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慢慢发展，最终成了全球顶流的科学圣地。当然，科学圣地仅限于建在浮空岛上的总部，地面分部都是名副其实的神棍（划掉）超自然学者聚集地。可想而知，从总部撤离来到露露耶分部的众人，与周围同事会有多么格格不入。

        顺便一提，超管部看重神秘，露露耶分部设在深山的岩洞里，水电网络什么的倒是不缺，基地也不算小，上班时间摸鱼画符没问题。但是做研究？完全是在想peach。

        都在超管部，两队人马却活像两个世界的人，大概就是世界的参差吧。总部的人无不盼着雾早日散去，重回基地。

        一天又一天，岛上的雾气却始终不见消散，整座岛的气温超乎寻常地低，所有的一切被寒霜覆盖，空气也变得异常稀薄，已经无法作为正常的办公、生活场所。

        ——这就是抛弃神谕之地的后果。

        ——神明已经抛弃我们了。

        不少人这样猜想。

        却不曾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岛上的基地暂时是回不去了，大家也不能就这样闲赋下去，更别说总部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家就安置在岛上，尤其是那种夫妻二人都是内部人员的，浮空岛原来专门圈了一片地作为家属别墅区。一时间新基地选址、人员住宿问题亟待解决。这个节骨眼上，协会却一纸文件，说要对超管部进行全面改革。迅速根据部门职能，收回了所有超出其职能范围的项目及政策支持，部门人员严重超编的问题也摆上明面。几乎是同时，纪检部、廉政公署之类的监察机构也都来凑热闹，要对超管部开展例行检查。

        偏偏这个时候，神秘的部长神秘失踪，任谁也联系不上。所有这些事就完全顺延落在了迫水肩上，整个人恨不得一分为几，各处分着用。但这也不是最糟心的。

        巧立名目骗取项目资金、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乃至学术造假，一桩桩一件件，脉络清晰地存在于总部情报处的信息数据库以及白川影姬的终端机内。毫不掩饰，异常嚣张，仿佛在说：

        我就不删，来查呀，诶，就是玩儿~

        拔出萝卜带出泥，顺着这些线索，与之关联的庞大关系网彻底展现于世人眼前。

        犯案者不仅限于高位者，甚至不止与超管部有联系的，因为超管部情报处拥有一批世界顶级的计算机高手，在情报处的数据库里，藏着一只比饕餮更可怕的怪兽，那是每个人心里的欲望之兽——贪婪。

        这只兽看不见，摸不着，需要以自律之锁，将其关在理性的牢笼中。

        面对这桩绝对会动摇时局的大案，协会的态度则是：

        曝光它！曝光它！曝光它！

        管你是谁，官职大小，统统按法律处置。监狱不够临时造也要把人塞进去。

        亏心者开始害怕，徘徊者暗自庆幸，正直者感到寒心。

        真相不是真相，是狠狠的一个巴掌，扇在所有人脸上。

        “哼，丑陋的人性。”大屏幕下，一身铆钉皮衣的年轻男子抬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此人身形高挑，细腰长腿，建模般精致的脸雌雄莫辨。

        外面天翻地覆，都与圆三郎无关。

        公寓里，圆三郎来到主卧，将床头的花替掉，抚了抚床上人的眉角，看了眼窗外晴朗的天空。

        “外面天气那么好，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获得力量后，一些记忆里没有过的片段渐渐涌入脑海。

        圆三郎起初是在抗拒的，他并不能确定这些记忆是来自力量的主人，还是本就属于他。但是他的记忆里出现了黑泽瑶的脸，笑得一脸甜蜜的她，那么开心的她，用软软的语气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迪迦。

        圆三郎迫切地想要了解真相，今天，最后一块记忆补齐了。

        原来是这样，他败了，以命为祭封印住黑暗支配者。

        “说那种话，是在怪我忘记你吗？赌气可以，不要用这种方式。”

        圆三郎——迪迦凑近了，盯着黑泽瑶的眼睛。

        “瑶瑶，别装了。”

        黑泽瑶：……

        “你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吗？”他的眼睛可是能透视的，她以为一条被子能挡住什么？

        黑泽瑶：……不，这是圈套，不能中计。

        迪迦捞出被子下由于紧张攥紧的拳头，十指相扣。

        黑泽瑶终于放弃般把头偏向一边，却依然不肯睁开眼睛。

        女孩子闭着眼，是希望你吻她。迪迦似乎在这个世界听过这样的话，而既然她身上的伤都好了——

        “唔！”

        突然的动作遭到身下人的抵抗，按照浪漫小说情节开展，当然是挣扎不掉，然后两人渐入佳境……

        所以当迪迦被掀翻时，房内二脸懵逼。

        啊这……

        黑泽瑶脸上的担心一闪而过，抿了抿嘴忍住笑意，下意识解释道，“这里没有太阳光，你的能量无法自然补给，可能是有点……还好么？”她是真没想过能把迪迦推开，也就没控制力气，很认真地在反抗。

        迪迦看着她伸出的手，移开了目光，眉眼微垂，语气不辨喜怒，“人类不再需要时，我便会离开。对你也一样。如果你不再需要我、”迪迦话音一顿，迟疑了一瞬，话被接走。

        “幽冥鬼界。”黑泽瑶又成了鬼面铠甲那副模样，看着窗外由法力幻化的虚假天空，“这里不需要真正的光。”

        “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鬼面瑶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过了，默了默，“只是出了点意外，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没事的。”

        “为了让我起死回生，你做了什么？”迪迦走近一步，试图看穿那张面具，却发现不能。

        “什么起死回生，你本来就活得好好的，不需要我做什么。”说着鬼面瑶发现身后传来温度，赶紧朝一旁走了几步拉开距离，“靠那么近做什么？我不是那个瑶瑶。”

        “那你说，你不需要我，如果那是你的想法，我绝不纠缠。”

        铠甲下的身子登时一僵，脑子发蒙，不自觉地掐着掌心肉，狠狠闭了闭眼，尽力保持镇定，缓了又缓，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她没看到身后的迪迦也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拳头被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你不需要什么？”

        “你。”

        迪迦替她抹掉已经滑落下巴的眼泪，狠了狠心，“完整地告诉我。”

        “我、我……”

        做了那么多天的心理建设，预想了无数种划清界限的办法，事到临头连重一点的话都说不好。

        “好了，不要勉强自己，我知道了。”

        迪迦尝到她嘴里眼泪的味道，很苦，很涩。

        自他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以这个形象和那样的能力出现在这里？死后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吗？

        一吻毕，黑泽瑶只管抱着迪迦不撒手，完全忘记自己原来的打算。等她从缠绵中抽身，才后知后觉地退离数步，保持距离。

        “的确是我太弱了，才让你总想着推开我。”迪迦自嘲般道。

        在圆三郎的记忆里，身体时常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圆三郎不理解，他的身体素质和体能比“普通人”强太多，检查结果也没问题，所以他会渴求更多的力量，尝试弥补亏空。现在迪迦能明白了，是因为能量得不到补充，虚的（咳）。

        “没有那回事，你一直是我的英雄！我却总是在连累你，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必遭遇这一切。我想让一切回到正轨，哪怕、”只有自己抱着那些回忆度过剩余的漫长岁月。只不过她失败了，因为一些原因，她无法更改这段因果，即便现在的她拥有穿越时空之力。所以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正轨是什么？”他淡淡开口。

        “你不曾遇见我，会与同伴一起化作光回到故乡，然后在宇宙间游历，在人们需要你的时候出现，播撒光明与希望，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并肩作战，共同留下一个个关于光明的传奇故事。”她说道，像个虔诚信徒，像个诚心的祈愿者，像个温柔的讲述者。

        房内一时沉寂。良久，迪迦打破安静，道，

        “好。”

        好……什么？她抬起头，隔着鬼面望着迪迦。

        “如你所愿，从现在起，你我陌路，一切回归正轨。”迪迦说完便转身离开房间。

        瑶慢慢抚上心口，呵，果然，这颗石头心已经不会因他而动了。

        只有眼睛还在脱离心的控制，落下没有感情的液体。

        “等等。”

        身后的声音喊停了迪迦出门的脚步，他眼底有些掩饰不住的忐忑，等待她的后续。

        如果她后悔了，他不介意原谅——

        “这是你的房子，要走也该我走。”

        迪迦闻言立即转身，瑶没有再用鬼面具做掩饰，表情却无波无澜，视线落在地面，声音毫无起伏地解释着，“这个世界有点复杂，并不是单纯的幽冥界。关于离开这里的办法等我找到、”

        “不劳费心，我会自己想办法。”

        “可是你在这里”

        “没了你，我成不了事，是这样吗？”

        温柔的是大古，迪迦可是有脾气的，他怎么不明白里面另有隐情。但见瑶似乎铁了心要划清界限，她不信他能解决好，而他好像的确、暂时也没有足够把握，毕竟连力量都无法自行恢复，一时难免有些生气和自责。

        瑶本想开口安慰，可怎么才能让安慰的话不那么像安慰，她暂时想不到。幽冥界本就不是光明的主场，谁来也不好使，早日找到办法让他出去才是正经。

        黑泽瑶踏出公寓楼门口，片片鹅毛白雪飘入眼帘。

        “下雪了？”她伸手去接，雪花碰到手心变化为虚无，留下冰凉的触感。

        其实还是有感觉的，她觉得自己那颗石头心，好像有点冷，像这漫天的大雪。

        “虽然很冷，但是挺过了寒冬，就是春天了，”可她的嘴角刚要勾起却又落下，这里是冥界，哪里来的春天？

        都是死物，何来的新生？她这样想着，雪似乎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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